摆渡
拿破仑x于连
是@沐萧 的约稿
当于连醒来的时候,他先是惊觉自己以站立的姿态苏醒,而后惊愕于深红的所处之地。他惶惑地抚摸头颈连接的部分,下意识吞咽口水的动作使得喉结上下一滚。于连低头看去,他正站在一条曳水而行的小舟之上,在血河之中飘荡。
“终于醒了。”
陈述的语气,却带有不可一世的态度。这声低沉的话语使于连如过电般颤了一下,他猛地回过身去,这才发现小舟的另一头站着一个身着军装的矮小男人,乌黑蜷曲的短发,正规律地摇动船桨划向方向不明的远方,双眼迸射出严厉而又敏锐的光。
于连几乎是立刻向前一倾滑跪于舟上,他双手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那嵌有肖像的怀表——没有什么可以怀疑的了!他狂喜,这张他曾在无数个不眠之夜的苦闷中凝视的面孔,他怎么会认不出来呢!波拿巴!波拿巴!法兰西唯一的皇帝!拿破仑•波拿巴!
那么现在只剩下一件事需要弄清楚,于连心想,他几乎要被灭顶的喜悦所淹没——“如果可以,我希望你能够保持冷静,”拿破仑严厉地指出,“你现在就像一个刚上战场的新兵,小心点,我的孩子,狂热的情绪会招致灾祸。我希望你还能记得你是为何而死。”
为何而死?于连愕然,但他很快地调整好了自己——就像他许多次做过的那样,既然他可以以最好的姿态面对那些不重要的人,那么他一定也能够做到以最好的姿态面对法兰西唯一的帝皇。
“请原谅,我的陛下。”于连彬彬有礼地欠身行礼,然而语调终是难掩狂热微微地发抖,“请允许我先自我介绍,我是……”
“于连•索雷尔。”拿破仑很快地接上。
于连又一次露出惊愕的神态——天知道他的心脏跳动得快要破膛而出了——拿破仑知道他的名字!这份叠加的狂喜使他突然间又恢复了镇静,于连认为自己有义务且必须在拿破仑•波拿巴面前留下一个极好的形象。于是他礼貌地提问:“您知道我?”
拿破仑仍然规律地摇着船桨,面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出他的态度:“不妨大胆猜测一下你的处境,我聪慧的孩子。”
于连紧紧地攥着他的怀表,那曾是他最宝贝的珍宝,然而现在站在本尊面前,于连感到心中久违地升腾起一阵渴望。他咽了口唾沫,环顾四周——到处都是深红色,小舟是纯黑的,玄舟曳航于血河之上,就像是他的一生——于连迫使自己冷静,他说:“我的陛下,虽然我曾是一名教士,我的信仰不会允许我说出接下来的话……”
拿破仑扬了扬眉。
“但既然您在这里!我的陛下,”于连高声地喊起来,“既然您就在我眼前,我认为为了您抛弃那虚无缥缈的信仰是理所应当的!我们现在是在死后的世界,或者说,这是去往彼岸的路。”
是的,他已经死了!于连•索雷尔还记得他死前的事,他已经在巴黎做出一番事业,他在狱中对德•雷纳尔夫人进行罪与爱的剖白……但那些都已经不再重要了,神啊,现在拿破仑就站在他的眼前,他无数个夜晚,他自青少年时期便倾慕的对象!
拿破仑不可置否地点点头,他停下摇动的船桨,示意于连向前几步去到他面前——于连几乎是立刻照办了——他从这个清秀的年轻人的眼里看到熊熊燃烧的狂热,不…拿破仑想,多稀奇啊,这个如姑娘般清秀的青年,眼中竟闪烁着同他青年时如出一辙的光!他甚至敏锐地捕捉到这个瘦弱青年迸射出的爱意,这真是太稀奇了,拿破仑心想,他几乎是在瞬间便了然了。
“你的猜测不错,这里正是前往死后世界的中转站。”于连喜悦地发现拿破仑对他露出一个赞扬的笑容,“虽然你已经知道我是谁,但我认为你值得一个自我介绍。”
“欢迎来到死后世界,于连•索雷尔。”他微微一笑,“我是你的摆渡者,拿破仑•波拿巴。”
时间的流逝在这里已经失去了本有的意义,但拿破仑依然是简明扼要地向于连阐述了当下的情况:他们在前往死后世界的河流之上,鲜红的河水由死者心头血染就——因为若要想抵达彼岸则必须要舍弃心头珍贵之物交由血河吞没,否则便会迷失于生死之间。
“做出你的选择,年轻人。”拿破仑的声调显得高亢冷酷,“既然你苏醒于我的小舟上,那么我将暂时保留一份对你智慧的相信。”
于连心猛地跳动起来。珍贵之物?珍贵之物!他在心中大声地乱喊,他已经失去了生命与他所精心取得的一切,他还有什么珍贵之物可言?除了……对了,除了这个!于连急哄哄地从怀中掏出怀表,咔哒一声显露出嵌于其中的拿破仑肖像。他珍贵的宝物,于连无不怀念地想,多少次是这肖像给予他继续前行的勇气与力量。然而现在拿破仑本尊近在他的眼前,拿着严厉但鼓励的目光注视着他。于连心一热,他微笑着抬起头与他心灵的导师对视:“我的陛下,我愿意抛弃我的心爱之物。”
于连在陛下不置可否的眼神中扬手将那枚怀表掷入河中,它很快地被血色吞没了,而于连甚至没有回头看,脸上也丝毫不见惋惜的神色。既然拿破仑本人就在眼前,于连得意地想,他大可直接跪下去亲吻他的双手,他不需要再面对薄薄的一张肖像倾诉自己隐秘的渴望……他的陛下依然只是注视着他,没有什么情绪,与之相对的,周围也没有发生任何改变。拿破仑依然规律地摇桨。
于连开始惊慌失措。他已经毫无惋惜地将他最为珍贵的宝物献出,为什么波拿巴依然只是毫无波澜地注视他?他慌乱地开口:“陛下,我已经……”
“镇定,我的朋友。”拿破仑说,“若只满足于征服法兰西,我必不会成为伟大的皇帝。”于连连忙点头,“不妨开拓一下你的视野。”
若只满足于征服法兰西,那么拿破仑必不会成为叱咤欧洲的帝王。于连闭上了眼睛,开拓视野——他自认为面对规则他已足够真诚,真诚到几乎是毫无犹豫地便把嵌有拿破仑肖像的怀表抛弃——拿破仑……于连睁开眼。
“请允许我,请允许我”于连胡乱地说着,他有些心烦意乱,“我的陛下,请允许我先向您提出几个问题。”
拿破仑点点头。
“为什么是您?”
拿破仑微微一笑:“因为死去的是你,于连•索雷尔。”
于连感到心脏在某一刻漏跳了一拍,甚至远比当初偷偷摸摸地紧握德•雷纳尔夫人的手时来得兴奋。他连忙问出第二个问题:
“人也属于是珍贵之物,是吗?”
拿破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,嘴角公式化的笑意加深了。
于连痛苦地抱住自己的脑袋蹲了下来,他现在大概能够理解为什么这条河是如此的鲜红。毕竟人总是难以割舍珍贵之物,死后亦是如此——然而生死之间决不允许存在这样的情绪与载体。
他在舟上跪行几步,来到拿破仑的面前。于连的嘴唇颤抖着,蠕动着呼喊:“我的陛下……”他伸出手去够拿破仑的手,抓住那经历炮火的大手拉到自己的嘴边,他颤抖着亲吻着拿破仑的双手。而拿破仑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。
“波拿巴,波拿巴。”于连喃喃,他似乎又一次下定了决心而恢复了镇静,他仰起头望着那副早已刻入他心底的面庞,“您理解这一切,是吗!”
拿破仑点点头。
“那么……那么!”于连猛地站起来,喘着粗气,他接下来的举动也许要耗尽他所有的勇气,所以他必须果断——他伸手将拿破仑推入了河中,而后者毫无反抗的意图。
结束了。
于连跪在小舟上喘着气,呆愣地凝视着自己的双手。而这无边无际的血河一下子变得狭小了,堤岸近在眼前,小舟缓缓地向岸边靠近了。此时于连发现岸边赫然立着一个熟悉的人影,一身戎装,面庞严肃。于连猛地抬起头,喜悦再一次地突袭了他。
“恭喜你,年轻人。”拿破仑微笑着,“那么,欢迎你来到死后的世界。为自己感到荣幸吧,于连。因为是你,所以我在这里。”
“我们走吧,我的城堡欢迎你。”